2025年10月05日09:01 22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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許曉軒(1916—1949年),江蘇省揚州市江都縣(今江都區)仙女鎮人。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,他積極投身到抗日救亡的洪流中,1938年5月加入中國共產黨,1939年春,擔任中共川東特委青委宣傳部部長,1940年4月被捕,1949年11月27日,重慶解放前三天,他與眾多革命志士一起被國民黨反動派殘忍殺害,年僅33歲。
許曉軒是長篇小說《紅岩》中許雲峰、齊曉軒的原型人物,也是“獄中八條”中第七條“嚴格進行整黨整風”的主要提出者。走進揚州市江都區仙女鎮許曉軒故居,吟誦默念其遺存不多的文字,時隔多年,我們仍能感受到字裡行間流露的激憤和憂慮。深情婉轉,慷慨激昂,志士原亦是詩人。
才氣過人,學以思進
與《紅岩》中傷痕累累、衣衫襤褸的形象不同的是,許曉軒故居內陳列的其個人半身像,戴著眼鏡,嘴角微揚,眉清目秀,眼神堅定,讓人倍感親切。
許曉軒自小上過私塾,多年以后,其妻姜綺華女士仍稱他為“才子”,並清楚地記得:“以前在仙女廟讀私塾時,老先生吳瑞先出上聯‘柴門聞犬吠’,他馬上對出下聯‘茅店聽雞鳴’。”
對聯看似簡單,其實不易,既是寫詩的基本功,更是寫好詩的關鍵。“柴門聞犬吠”出自唐代劉長卿《逢雪宿芙蓉山主人》,許曉軒化用唐代溫庭筠《商山早行》中的“雞聲茅店月”,對以“茅店聽雞鳴”,以清晨對夜晚,以霜露對風雪,以野外茅店對山間柴門,以行客對歸人,以匆匆趕路對暫時歇息,內容相關、詞性相當、結構相稱,且節奏相映、平仄相諧。
又一次,吳先生出上聯“紙鳶聲斷續”,他對以“鐵馬韻悠揚”,吳先生再出“村外紙鳶聲斷續”,他以“檐前鐵馬韻悠揚”化解。“紙鳶聲斷續”化用了宋代詩人劉騭《館中新蟬》中的“風促箏聲隨斷續”,“鐵馬韻悠揚”更為巧妙,化用了清代詞人王一元《蝶戀花·鐵馬》中的“慣向虛檐,弄盡悠揚韻”,其中鐵馬指挂在檐下鐵片制成的風鈴。同是風傳來的聲音,少年許曉軒以近對遠,以實對虛,以清脆對渾遠,內容貼切,有典有據,其詩才可見一斑。
“在心為志,發言為詩。”文字的背后,是才華,更是志向和情懷。九一八事變后,15歲的許曉軒輟學到鎮上的震泰錢庄當學徒,從此走上社會,相伴隨的,除了詩情,還有他學以致用的習慣。
在江都,他參加了進步知識分子陳士德為青年店員和學生組辦的外語講習班,學習英語和世界語,同時也懂得了許多革命道理﹔在無錫公益鐵工廠,他學習財務,很快被委任為財務負責人,他還組織無錫青年讀書會,吸引了許多青年研讀進步書籍﹔1937年全面抗戰爆發后,他參加了中國共產黨領導的重慶職業互助會。1938年5月,加入中國共產黨,負責中共川東特委青委刊物《青年生活》的編輯和發行工作,影響了一大批人﹔1940年4月,他遭叛徒出賣被捕,輾轉關押於貴州息烽集中營、重慶白公館監獄。在獄中他依舊初心不改,冒著巨大風險讀報、學習,想著將來能為新中國建設作貢獻。羅廣斌《關於重慶組織破壞經過和獄中情形的報告》記載:“坐牢九年的老同志(黨員)許曉軒、譚沈明在牢中自修英語、俄文,十分精通了,一般書籍幾乎全讀過,在修養上也最好,連特務都尊敬他們。”
面對家庭,唯有愧疚
許曉軒被捕后,胞兄許瘦峰用盡一切辦法,托人告訴他只要“承認錯誤”,就能釋放回家。不承想,許曉軒卻從牢裡請人帶出一張紙,上面寫著“寧關不屈”,表明自己誓死不屈。
“時艱倍覺弟兄親。”家人傾力相救,許曉軒豈會無動於衷,但為了信仰,他不願屈服。對親情的歉疚、無奈、傷痛,從他在獄中除夕時寫的一首無題詩中可以窺見一二。
“不悲身世不思鄉,百結愁成鐵石腸。止水生涯無節日,強顏歡笑滿歌場。追尋舊事傷亡友,向往新生夢北疆。慰罷愁人情未已,低徊哦誦‘慣於’章。”
全詩以“不悲身世不思鄉”起頭,並非說他是絕情之人,而是因為他被捕入獄難以逃離,信仰堅定又向往新生,身處矛盾愁困之中,不得已只能自稱是鐵石心腸,希望減少家人對自己的牽挂。末句的“‘慣於’章”,指魯迅詩《慣於長夜過春時》,其中“挈婦將雛鬢有絲”“夢裡依稀慈母淚”等句,讓被關押在監獄中的許曉軒深有同感。作為革命者的許曉軒,與常人並無二致,他同樣有家庭,有妻兒老小、兄弟姊妹,有寸草春暉、兒女情長,但這一切卻被殘酷的現實擊得粉碎,詩人無能為力,只能欲語還休。
許曉軒入獄后,多次想到年邁的母親。1941年,他在寫給許瘦峰的信中說道:“想到母親,我也很覺有罪,當時我偶爾回家,總是淡然的。記得母親說過我是啞巴,真是的,為什麼我不能體念到老人家的心情呢?這自然是時代的距離,可是對於偉大的母愛,竟能這樣淡然忘之嗎?”此前因工作繁忙,他很少回家,以至於母親抱怨他:“你根本不顧家,完全不在乎這個家了……”他當時並不在意,被捕后再想到已經風燭殘年的老母親,自己非但不能盡孝,反而倍添老人痛苦,寢食難安。
被捕前,他在重慶工作時,曾寫信給妹妹:“從這裡(指茅盾的《子夜》)可以看出中國社會是怎樣組成的。中國的廠主是怎樣一方面走到買賣的路上去,一方面幫助洋人來壓迫自己人。中國的工人是怎樣的在雙層——國內和國外的壓迫下生活著。中國的農村是怎樣在窮下去。而都市又是怎樣的在畸形發展。這是一幅半殖民地的寫生畫。”在他的引領下,妹妹許永清走上了革命道路。許曉軒被捕的這幾年,白色恐怖愈加嚴重,妹妹情況如何,難以盡知,這也讓他糾結不已。
他更常常挂念妻子和女兒。“七年了……我實在對你不起,讓你苦痛了這樣久,而就是現在,我還是沒有辦法來安慰你,除掉說我還活著之外,還有什麼可說的呢。還有就是我心裡很不安。如此而已。不是想不出話說,而是無法說出實在可靠,可以兌現的話來安慰你啊。”“最后我還要請你少記挂我,多關心孩子,把希望多放在孩子身上,她在面前,是可靠的。少把希望放在我身上吧,因為我是身不由己的人。”
許曉軒被捕入獄時,他女兒許德馨出生剛剛8個月。戰事頻仍,兵荒馬亂,想到妻子姜綺華既牽挂獄中的自己,還要外出謀事、撫養孩子、照料家庭,實在不易。在給妻子的信中,許曉軒不提愁苦,卻句句不離愁苦,滿紙都是對妻子的愧疚和思念,對女兒的希冀和疼愛。語言平實,深情無限,這樣的語言不是豪言壯語,沒有激情滿懷,卻有血有肉、真實不虛,是經歷生死考驗的共產黨員的真情流露。這也是許曉軒的革命精神能引發無數后來人情感共鳴的關鍵所在。
從容就義,血淚囑托
書生意氣,鐵骨柔情。對家人的思念背后,是許曉軒對個人安危的視死如歸和對國民黨反動派的疾惡如仇。
1948年7月21日,敵人在重慶大坪公開槍殺了地下黨重慶市委委員、工運負責人許建業等。許建業在被押往刑場的途中,身戴刑具,昂首挺胸,不停高唱《國際歌》,高呼“打倒國民黨反動派”“中國共產黨萬歲”等口號,慷慨就義,年僅28歲。許建業被關押在白公館和渣滓洞監獄僅3個月,但其舍生取義、堅強不屈的精神始終激勵著獄中的許曉軒等人。
“噩耗傳來入禁宮,悲傷切齒眾心同。文山大節垂青史,葉挺孤忠有古風。十次苦刑猶罵賊,從容就義氣如虹。臨危慷慨高歌日,爭睹英雄萬巷空。”
許建業犧牲后,獄中傳出《吊許建業同志》詩,將許建業比作古代文天祥、當時葉挺,將其從容就義比作當年的章太炎和鄒容慷慨赴獄,場面激昂,令人振奮,全無生離死別淒慘悲哀之態。字裡行間寫的是許建業,也是白公館、渣滓洞的眾多先烈,既是對國民黨反動派的嘲諷,也是對革命必勝的自信。
許曉軒還寫過一首《贈別》詩送給獄友李子伯:“相逢獄裡倍相親,共話雄圖嘆未成。臨別無言唯翹首,聯軍已薄沈陽城。”
李子伯原為國民黨軍官,后來加入共產黨,1947年因策劃川東武裝起義被捕。在獄中,許曉軒、李子伯等人籌劃集體越獄,失敗后李子伯等人被轉移到其他監獄分開關押。當時革命形勢日新月異,東北民主聯軍已經對沈陽一帶的國民黨軍隊發起冬季攻勢,所以盡管越獄失敗,許曉軒仍充滿樂觀,詩中的“薄”字,既指革命大軍兵臨城下,成功指日可待,也可以理解為國民黨反動派已經日薄西山搖搖欲墜。這是許曉軒等紅岩烈士對革命必勝的堅定信念,也是期盼革命早日勝利的迫切心願。
從1940年4月到1949年11月27日,許曉軒被關押了九年七個多月。在獄中,他牽頭成立臨時黨支部並任黨支部書記,組織和領導地下斗爭,與國民黨反動派頑強戰斗。為此,他也屢遭折磨,被罰戴著重鐐在烈日下做苦工,被關進黑牢。面對敵人的嚴刑拷打、殘酷折磨和威逼利誘,他始終大義凜然,堅強不屈,連敵人也不得不承認:任何刑具對他都是沒有效果的。
被殺害前,他沒有悲戚自憐,而是從容凜然,在生命的最后時刻,他想到的仍是革命事業的成敗安危,“請轉告黨,我做到了黨教導我的一切,在生命的最后幾分鐘仍將這樣……希望組織上經常注意整黨、整風,清除非無產階級的意識。”
許曉軒故居內的小院中,有一棵不同尋常的石榴樹,其樹苗系許曉軒當年在獄中親手栽種的石榴樹繁衍而來。曾經纖細瘦弱的樹苗,如今已長有兩人多高,根深深扎入泥土,枝干傲然挺向天。參觀拜謁者自發系於其上的紅絲帶,在紛披的綠葉中格外醒目,這既是對革命先烈的致敬和緬懷,更是對紅色基因的傳承和弘揚。這正是——
一見石榴倍相親,告慰雄圖漸已成。獄中八條猶在耳,清風遍布九州城。(趙建國)
來源:中國紀檢監察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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